大树睡着了。
清晨的阳光从东边照过来,照在年轻人的脸上,让他那张原本很脏的脸变得干净起来,脸型轮廓也被勾勒出来,只是嘴巴还张着,嘴里是还没嚼完的馒头。
皇帝起身,把身上的大氅解下来披在沈冷身上,沈冷居然没醒。
皇帝知道,沈冷这样的人,只有在自己信任的人身边才会睡的这么踏实吧......他小时候在江南道鱼鳞镇那个孟老板家里,一定每一个晚上都不敢安睡,他不知道孟老板喝多了酒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出现,把他揪出来就是一顿打,他也不知道孟老板会不会有一天把打他的东西从棍子换成刀子。
他一定是蜷缩在那个猪棚狗窝一样的地方,像是一头被遗弃的小狼,遍体鳞伤,可睡着的时候也会支棱着耳朵,听着四周的风吹草动。
莫名其妙的想到了这些,皇帝心里一疼。
他在沈冷身边坐下来,因为沈冷的肩膀已经往一边歪了,皇帝坐在那,也靠着树,挡着沈冷不让他往一边继续歪,就这样靠在大树上看着天空,皇帝竟然也睡着了。
初阳微红的光芒照在两个人身上,像是一层薄薄的棉被。
代放舟却吓坏了,连忙吩咐人找来厚毯子给皇帝和沈冷盖上,皇帝睁眼看了看随即再次睡着,一颗歪脖子老树下,皇帝和将军就这样靠在一起互相支撑着睡着,谁也不会倒下去。
火头军的人端着一盆热汤跑过来,看到这一幕愣了,他把那盆热汤放在桌子上,看着一脸血迹的沈冷,忽然就抬起手行了一个军礼。
所有在忙着的火头军的人全都站直了身子,朝着那边行军礼。
他们,一样是军人,他们很多人都曾经
是在战场上与敌人一次一次厮杀过的老兵,年纪大了,或是受了伤,又或是不想回家去,就留在火头军,他们骨子里的那种战兵独有的情义不会淡也不会散。
似乎连风都不愿意来打扰睡着的两个人,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宁静过的息烽口土城,现在是那么的宁静。
城墙外,黑武北院大营的士兵们在高坡下边坐下来,坐不住的就躺下来,他们一样的累,同样是紧绷着神经的一天一夜,而可怜的是没有人及时为他们送来食物,这里距离大营很远,没有命令下来他们又不能撤回大营,只能原地等待着下一次进攻的命令到来。
“兄弟。”
一个黑武士兵用肩膀撞了撞自己旁边的同袍:“大将军说生擒宁国皇帝赏银多少来着?”
脑袋里昏沉沉的同伴楞了一下,摇头:“忘了。”
“好像是说赏银十万两,得封万户侯?”
黑武士兵砸吧砸吧嘴:“要真是能抓住宁国皇帝,当了万户侯,就不用这样在战场上拼命了吧?”
“我不想了。”
他同伴眼皮都抬不起来了:“我现在就想好好的吃一顿,然后美美的睡一觉。”
“还有干粮吗?”
“哪里还有,昨天夜里就吃完了。”
“我也是,没有了。”
“辎重营的那群兔崽子,怎么还不把干粮送上来。”
说话的人回头看了一眼,那边临时搭建起来的大帐外边冒着热气,像是在煮饭,他咽了一口吐沫:“大将军在吃饭吧?”
“谁叫人家是大将军。”
大帐,北院大将军咄纲手里端着一碗热汤,一边喝一边在大帐里踱步,他的视线没有在碗上而是在一侧挂着的地图,那是息烽口的地图,这地图他已经熟记于心,可还是忍不住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能绕过息烽口从后边冲击土城。
可是没有,息烽口的位置太特殊了,这地方如果还有别的路,黑武也不至于几百年来都没能从这里攻入宁国境内,瀚海城那边两国交战还互有攻入境内的战况发生,可在息烽口,黑武军队从来没有跨进过土城一步。
现在不一样,以往可以没有以后也可以没有,但这次必须跨进去。
“大将军。”
他手下谋士往外看了看,压低声音说道:“是不是让士兵们撤下去休息?已经一天一夜了,他们的干粮也用完了,这么一直熬着的话也没有多少战斗力。”
“撤下去的话,下一次进攻如果能攻破息烽口土城,后续的队伍不够怎么办?不能确定息烽口土城后边有多少宁军,有没有埋伏......我也知道心疼士兵,可现在不是心疼的时候。”
咄纲把碗里的热汤喝完,过去撕下来一条鸡腿啃了两口:“我也一样的一夜没睡了,大家都一样。”
谋士看了看那条鸡腿,心说哪里一样了?
“先让后队上去,随时准备继续对土城进攻,前边的队伍撤到后边,就地休息。”
咄纲啐了一块骨头,走到大帐门口往外看了看:“如果这一战能打赢的话,我将会名垂青史吧。”
谋士垂首:“大将军,确实如此。”
咄纲把鸡腿啃完,随手扔出账外:“如果能从背后给息烽口土城差一刀的话就好了......可惜了,渤海国不在我们手里,若是渤海国还在,此时此刻,这一刀也许我已经捅过去了。”
他的视线回到地图上:“捅一刀......怎么捅?”